少獨知音絕,歸返尚白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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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缜砚|惜福


*古风架空,三章完结,微鳞鱼王相/欲砚友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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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雪飘飞的日子最是寂静,人依偎在炭炉旁看层林尽染霜华,不由也静默得如同泥塑像。

砚寒清以往对寒冬的印象便是这样,除却进山寻觅野参,其余时间他都窝在家不愿出门。彼时他已被逐出家门多年,但自己亲手砌墙造屋围篱笆,采药种菜,再养几只大白鹅,砚寒清觉得也不差侯门锦衣玉食。不过今年,他的冬天却与往常不一样。

乡野对于雪日既是欣喜也是愁,喜着炭火可以去卖个好价钱,愁着各项收账赋税齐齐上门。然而真正到了年前,众人都默契地把这些放下,先各自筹备着过好一个年。王城亦有这样约定俗成的行为,譬如说赏雪、嬉冰、围炉、准备年末祭礼,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等着做。

穿着靛青色鱼鳞纹鹅绒斗篷,欲星移手持龙血翡翠如意,静静地站在大殿前的雕栏边。雪不疾不徐地落在他的肩上。他刚协助王处理了许多事情,走出大殿时恰好见苍灰色的天际,心思忽的飘飞,他便停住脚,暂忘了友人不要受寒的叮嘱。站至双腿发麻,欲星移不住咳嗽。

一只手拍落了他肩上的雪,欲星移还未低下视线,头顶的天穹已被华盖遮掩。他叹了声,那人说,殿内沉闷,师相独自出来透气赏雪,竟不喊本王一起。

这是寰宇二十七年冬,忙碌的欣喜与严寒的风霜布及整片疆域。


北冥缜来找砚寒清时,后者正抱着几段竹子坐在炭盆旁。

屋中只生了一盆银炭火,没有点香,于是能闻见小庭院竹雪青松的清冽味道。绕过竹屏,席子上放着两张软垫、一张矮桌与可供倚靠的堆书的木柜子。那人就常常坐在这个地方,若是他不用去找师相,他就会烧一壶水坐上半天,翻书,捣药,烹茶,偶尔接见他这名不请自来客。

“在做什么?”十八岁的年纪已然不算少年,他长得高,没准儿要比某人还高了。坐着的某人得抬起头看他,对上那眼睛,北冥缜一怔。他想或许是这双眼睛,他见了,那句话就从心里蹿上舌尖再滑溜出去。没加任何称谓,不着客套热络,一句平平淡淡的“在做什么”。

这仿佛他们是熟识的朋友,然而算起来,他们真正的交集还没有一整个冬天的时间。但北冥缜想的是,不以相知为计量,他们已经相识一年了,从那年寒露时节开始。

“不知殿下前来,未曾远迎。”砚寒清说着起身行礼,竹子哗啦啦滚落在地。

捡起滚到脚边的一根柱子还给他,北冥缜说:“先生助我多时,我说过不用行这些虚礼。”

“哈,殿下又说笑了。”砚寒清到了杯热茶递过去,“节前朝中忙碌,殿下不用忙吗?”

冬至属大节,祭祀之礼十分讲究,常年都是礼部主持各项事宜,再抽调人手过去帮忙。这其中有许多肥差,像采购贡品,祭坛礼官等位置,不仅能吃点银钱,还可能得到王的恩赐。可这类差事毕竟不是毛遂自荐就能拿到的,于是少不得疏通关系。正巧年关将近,即便往日彼此针对的各司各属也得相互走动,这一重加那一重,王城大街上的车驾络绎不绝。

这热闹连师相府都未能幸免,虽然欲星移一再谢绝那些官员来访,但门口仍然堆着令管家苦恼的红皮箱子。不过像午砗磲申玳瑁这些和欲星移颇为交好的,若要来,欲星移不好推辞,只能去陪他们吃吃茶水糕点。如此砚寒清得了闲,恢复爱窝在屋里取暖的习惯。

除了官员,皇子们也得费几分心思在俸给王的礼单上,彼此间也得拜访设宴,趁此机会还能结交些朝中的臣子。众人都心知肚明太子之位必定是大皇子的,但这与他们的交际不冲突。所以看见北冥缜前来,砚寒清不免几分疑惑。虽然又知道,他必是不擅长这些。

“这些自有母妃打理,虽然我曾让她不要费心这些……”北冥缜摸着温热的茶杯。

“娘娘必定反过来让殿下不要费心这些吧?”砚寒清说。比起提到王的次数,北冥缜很少提及自己的母妃。但只是只言片语,砚寒清也能推测,那应该是一名温婉沉稳的女子。想来,她可以不在意品衔高低,却不能让北冥缜在朝中没有一丝人脉。

“竟又让先生说对了。”北冥缜看着那只圆润可爱的玉茶壶在砚寒清的手中起落,白水汨汨注入杯中洗去上一泡茶的残渣。“先生还未回答,正在做什么。”北冥缜一指竹子。

“啊,闲来无事,正好天寒了,做几根竹笛吹着玩。”砚寒清说的是实话。他握着小刀细细磨去那些旁枝,时而拿起凑到眼前观看,时而放在耳边听声。

“话说起来,年末大祭祀也在即了。”砚寒清看着窗外,语气平静。

“是,各部都在忙,礼部的人更是没有时间休息了。”

“当然,今年不比往年,太子殿下也要登坛协助祭祀的。”

“所以近日都能没见到大皇兄,听二皇兄说,大皇兄忙得昼夜难眠。”

砚寒清拨拨火光明灭的炭,想起那年在亭中遇见三个少年的情景。

“册封太子之后,诸位皇子也要奉诏前去封地吧。”

“嗯……”北冥缜指尖一颤,“不过,听说父王还没有决定好封地所属。”

“相信王的明决吧,这不是旁人能可置喙的事情。”说着,砚寒清突然想起某人,“殿下尽可耐心等待结果。不过容我好奇一问,殿下自己属意哪处封地?”

庭中竹枝不堪重负,一抖,噗地落下几团雪。

“我不清楚……若是离王城近,要见父王与母妃容易;若是离王城远,要回一趟则不易。”北冥缜看向砚寒清,后者则低头看茶壶,似在思考什么事情,削竹的手却未停。

水沸了,砚寒清要去提壶,北冥缜却按下他的手,说,让我来,先生继续。于是泡茶的人变成北冥缜,砚寒清继续削他的竹,偶尔觉得周遭太安静,就说几句话。谈过自己的事情,北冥缜想听砚寒清讲自己的,砚寒清则推辞道,我有什么可以讲述的呢。

北冥缜要离开时,砚寒清揉揉发麻的双腿起身送他。见门外随从替北冥缜披上的水苍色斗篷,砚寒清心中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感觉。转头看见砚寒清立在竹屏旁有些呆,再看自己身上,北冥缜记起一事,道:“多谢先生遣人送回这顶斗篷。”

“啊,不用。”砚寒清道。

“先生。”他忽然问,“先生会在这里过年么?”

“唔?”砚寒清眨眨眼,“噢,我已和师相约好明年开春再走,所以,今年会在这的。”

过了年再走。这句话北冥缜说的很小声,他点点头,然后带着随从离开。

北冥缜没有告诉砚寒清,他出门前其实是穿了玄青色的斗篷,因要进宫,需穿着稳重些。然而他经过书桌看见那顶母妃亲手做的水苍色斗篷,驻足片刻,又折回去换上。


无需多日,砚寒清做好了几支竹笛。

留给自己的那支他刻了字,剩余的都放在桌上,谁喜欢了问他要,他都给,还附带刻字。有仆从笑说,您以后能去卖笛子了。砚寒清也笑,站在积雪的廊下吹了一曲《姑苏行》。

欲星移提着酒壶踏进小院,听到的就是悠扬的笛音。他示意仆从们退下,自己绕过屋门,来到砚寒清站立的地方。待砚寒清吹完,欲星移才轻轻拍掌称好。

“噫,师者,好久不见。”砚寒清收起笛子,请欲星移进屋。那人说,今日得了百里闻香,吩咐厨房做了锅新鲜鱼粥,一来还听到你吹笛子,乐事接二连三。

笑他乐事原来不过饮酒煮鱼听笛子,砚寒清摇摇头,赶紧先替欲星移诊脉。“嗯,比我刚来的时候好了一点,看来忙碌对你来说越是良药。”

“噫,劳碌命要人命,我学你同样远离才好。”

“那师者明天起打包行李去乡野学种地吧。”

“可以。那届时还请你收留,王可能要搜捕我。”

“拒收……”砚寒清说完,欲星移哈哈笑出声。他见桌上有几根笛子,遂拿起试了试。大概是太久没碰这些了,把一首《采莲》吹得零零碎碎,直被砚寒清拦住他继续吹下去。

“若有收音的能力,我绝对要把你刚刚吹的收起来。”

“这么纪念师长真的好吗,我做人真失败。”

“师者,下辈子做条鱼比较好,鱼遇水则灵,就不会失败了。”
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来回,不忘靠着火炉吃鱼粥,到入夜时分,两人的鱼粥宴才散。

送欲星移出门,砚寒清交给旁边的小侍女一盏提灯,又把一瓶药丸交给欲星移。“若是晕厥犯了就吃一粒,但切记是药三分毒,少用为妙。”欲星移笑了笑。

欲星移撑伞走下台阶,砚寒清问他,“师者,你没有要问的问题吗?”北冥缜总来找自己,欲星移虽不在府中,却是知道的。不过他总有别的事情忙。

“唉,我倒是真好奇,何时起你愿意关心这些事情了。不过,你帮人可要帮到好,莫要到时,有人寻人寻到我这里来了。”欲星移道,“啊,差点忘记,你这竹笛我收下了。”

砚寒清想,那你回去好好重学吹笛子,从《采莲》开始好了。


即便天寒地冻,临晚楼也不会缺少热闹声音。

河面未结冰,但渔家也不敢轻易开张,有些个铜钱的都齐齐聚到临晚楼。人们有的喝酒吃肉,有的大笑谈天,有的举杯应酬,若有谁家请了画舫的女子们和北边来的杂耍团助兴,众人都有福,无不拍手,笑语和灯火一样映得临晚楼大堂如白昼一般通明。

不过掩上房门倚阑独酌,观雪赏月,临晚楼仍有它别样的风雅。如此时,某件雅间迎来它一年未见的熟人。那人进屋时解下斗篷,仍旧点了一壶醉霜华,仍旧爱坐在阑边的软垫。

“很久没来,店家竟还记得啊。”砚寒清看着桌上几碟他常点的小食。小二哥爽朗笑道,那是自然,老板还时不时念叨,说砚先生好像很久没来临晚楼了。

“哈,现在不是来了。”小二哥闻言,笑着点头。

饮一杯醉霜华,砚寒清轻叹一声,仿佛一个嗜酒的人。他其实并不好酒,只是难得二字。

年节将近,临晚楼外到处张灯结彩,盏盏灵巧活泼的花灯系在彩绸上,大河两旁仿佛被镶了两串珍珠。不难联想,此时王城中楼阁街巷彩灯琳琅、繁华如织锦是怎样的一幅画卷。

半壶酒下肚,砚寒清摇摇头,觉得自己不可能如此就醉了。他看临晚楼下贩夫走卒和布衣百姓,看他们如星子散布,看远方长河如同一匹靛蓝的丝绸。论奢华,乡野比不上,但论这人情热闹,每一处有人的地方都是一样。他就这么看着,瞧着,也不知看着哪儿,直到那一抹他不能更熟悉的霜白出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,他才思考,自己是不是醉眼看错了。

那人骑着马左顾右盼,似乎在找人。可他也不问,就自己骑着马默默地找。砚寒清揉揉眼,自说临晚楼这么高,他除非是千里眼顺风耳才找得着人。然后,他住了嘴。

霜白又映入眼帘,那人立马收缰,抬头看来。

“找到了。”他们的心里都浮出这句话,但谁也没出声。


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

这本是写元夕的词,砚寒清觉得,这夜的灯繁不亚于元夕了。

“是师相说我在这的?”砚寒清双手藏在袖中,毛绒绒的领子扰得他有些想笑。

“是。”北冥缜牵着马,和砚寒清并肩行王城中的大街上。“方才陪父王去了师相府。”
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砚寒清无奈地放下找友人算账的心。

“突然找我,可是有事?”

杂耍艺人猛地喷出一口酒,激得三五个铁圈突然迸发出半米高的火焰,灿烂炫目,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惊叹和叫好。买糖葫芦的妇人兼卖面具,身边跟着一群攥着铜钱叫喊不停的小孩儿。

北冥缜大概很少身处这种热闹之中,即便和砚寒清说话也有些分神。“无……无事。”他犹豫道,“父王在思虑派哪一位皇子前往边关的封地,毕竟边关偏远苦寒,终日只有兵戈。”

“是王和你说的吗?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如何答?”

“我答,我愿去。”北冥缜不自觉地看向砚寒清的眼睛,“习兵法武学,为国效力。”

砚寒清被他看得一愣,被身旁跑过的小孩撞到才回神,他只说了一声,“好”。

“先生,我有……”

“殿下有此目标,边关便是最适合你的所在。我见识不多,只能给殿下几点建议。”

彩灯之下,他的眸子里也落了点点明光。

“一者,殿下擅用刀器,原三军统领螺武璎之子的刀法冠绝本朝,殿下若得他传授武学,应是很好。二者,殿下看事总不够完全,据闻雨相卸任后授学百余人,殿下可前去找寻合适的谋士,以助殿下。三者,殿下切记‘锋过易折’,冷静沉稳,是为将之道的其中一项。”

听砚寒清滔滔不绝地说着,北冥缜用心记住每一字每一句,并把未说的话咽进心底。

“多谢先生,北冥缜受教了。”他只说。

“哈,一点点见解而已,殿下又说笑了。”

“是……我又忘了。”北冥缜说。

前方买小玩意的摊贩众多,吸引着男女老少围聚着挑选喜欢的事物。砚寒清走过去看,看见那些粗糙制作的钗子啦、玉镯啦、花瓶啦,小贩偏说这是什么古物,实让人觉得好笑。还是做麦芽糖的老翁身怀绝技不多话,手轻轻一抬一抖之间就做好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。

感觉身边似乎少了人,砚寒清回头,只有马儿和他两两相视。他问,你主人呢?马抖抖鬃毛,咬起砚寒清的斗篷。砚寒清顺势看去,就见北冥缜从一个摊位挤出来,手里攥着东西。

“民间的小玩意,殿下也忍不住买吗?”

“嗯。先生年后就要走了,我那时也将去封地,不能送先生一程。”他摊开手,温热的手心里躺着一根手绳,藏青月白二色,打了平结,平平稳稳,平平安安。“送这个,莫笑。”

不作推脱接过手绳,砚寒清将它戴在腕上,看着那人的眼睛,说:“好,我不笑。”


《群芳谱》对立春的释意是:立,始建也。春气始而建立也。

那时还未有漫山遍野的绿意,没有惹人沉醉的桃花,只有薄薄春雨和徐徐东风。一年之计在于春,刚刚告别寒冬,这合该是个最事宜开始新事情的时节。

山坡上,一人立马吹笛,吹的不是高雅名曲,而是寻常小调。


听来,约莫是《相见欢》吧。



Fin


临晚楼、年份、醉霜华都是瞎编的。

打了一些话又删掉,留一句诸位七夕快乐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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